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沙丘的故事

沙丘的故事


沙丘的故事

这是尤兰岛许多沙丘上的一个故事,不过它不是在那里开始的,唉,是在遥远的、南方的西班牙发生的。

在胡斯埠的沙丘旁边,在渔人的茅屋里,他们现在有了一个小小的男孩。

当上天给两个人粮食吃的时候,第三个人也可以吃到一点。海所能供给饥饿的人吃的鱼并不是只有一碗。这孩子有了一个名字:雨尔根。

“他一定是一个犹太人的孩子,”人们说,“他长得那么黑!”

“他可能是一个意大利人或西班牙人!(注:意大利人和西班牙人住在较热的南欧,皮肤较一般北欧人黑。)”牧师说。

不过,对那个渔妇说来,这三个民族都是一样的。这个孩子能受到基督教的洗礼,已经够使她高兴了。孩子长得很好。他的贵族的血液是温暖的;家常的饮食把他养成为一个强壮的人。他在这个卑微的茅屋里长得很快。西岸的人所讲的丹麦方言成了他的语言。西班牙土地上一棵石榴树的种子,成了西尤兰海岸上的一棵耐寒的植物。一个人的命运可能就是这样!他整个生命的根深深地扎在这个家里。他将会体验到寒冷和饥饿,体验到那些卑微的人们的不幸和痛苦,但是他也会尝到穷人们的快乐。

有一天,另外一条船在这儿遇了难。一个装着许多稀有的花根的匣子漂到岸上来了。有人取出几根,放在菜罐里,因为人们以为这是可以吃的东西;另外有些则被扔在沙上,枯萎了。它们没有完成它们的任务,没有把藏在身上的那些美丽的色彩开放出来。雨尔根的命运会比这好一些吗?花根的生命很快就完结了,但是他的还不过是刚开始。

他和他的一些朋友从来没有想到日子过得多么孤独和单调,因为他们要玩的东西、要听的东西和要看的东西是那么多。海就像一本大的教科书。它每天翻开新的一页:一忽儿平静,一忽儿涨潮,一忽儿清凉,一忽儿狂暴,它的顶点是船只的遇难。做礼拜是欢乐拜访的场合。不过,在渔人的家里,有一种拜访是特别受欢迎的。这种拜访一年只有两次:那就是雨尔根养母的弟弟的拜访。他住在波乌堡附近的菲亚尔特令,是一个养鳝鱼的人。他来时总是坐着一辆涂了红漆的马车,里面装满了鳝鱼。车子像一只箱子似地锁得很紧;它上面绘满了蓝色和白色的郁金香。它是由两骑暗褐色的马拉着的。雨尔根有权来赶着它们。

这个养鳝鱼的人是一个滑稽的人物,一个愉快的客人。他总是带来一点儿烧酒。每个人可以喝到一杯——如果酒杯不够的话,可以喝到一茶杯。雨尔根年纪虽小,也能喝到一丁点儿,为的是要帮助消化那肥美的鳝鱼——这位养鳝鱼的人老是喜欢讲这套理论。当听的人笑起来的时候,他马上又对同样的听众再讲一次。——喜欢扯淡的人总是这样的!雨尔根长大了以后,以及成年时期,常常喜欢引用养鳝鱼人的故事的许多句子和说法。

湖里的鳝鱼走出家门。鳝鱼妈妈的女儿要求跑到离岸不远的地方去,所以妈妈对她们说:“不要跑得太远!那个丑恶的叉鳝鱼的人可能来了,把你们统统都捉去!”但是她们走得太远。在八个女儿之中,只有三个回到鳝鱼妈妈身边来。她们哭诉着说:“我们并没有离家门走多远,那个可恶的叉鳝鱼的人马上就来了,把我们的五个姐妹都刺死了!”……“她们会回来的,”鳝鱼妈妈说。“不会!”女儿们说,“因为他剥了她们的皮,把她们切成两半,烤熟了。”……“她们会回来的!”鳝鱼妈妈说。“不会的,因为他把她们吃掉了!”………“她们会回来的!”鳝鱼妈妈说。“不过他吃了她们以后还喝了烧酒,”女儿们说。“噢!噢!那么她们就永远不会回来了!”鳝鱼妈妈号叫一声,“烧酒把她们埋葬了!”

“因此吃了鳝鱼后喝几口烧酒总是对的!”养鳝鱼的人说。

这个故事是一根光辉的牵线,贯串着雨尔根整个的一生。他也想走出大门,“到海上去走一下”,这也就是说,乘船去看看世界。他的养母,像鳝鱼妈妈一样,曾经说过:“坏人可多啦——全是叉鳝鱼的人!”不过他总得离开沙丘到内地去走走;而他也就走了。四天愉快的日子——这要算是他儿时最快乐的几天——在他面前展开了;整个尤兰的美、内地的快乐和阳光,都要在这几天集中地表现出来;他要去参加一个宴会——虽然是一个出丧的宴会。

一个富有的渔家亲戚去世了,这位亲戚住在内地,“向东,略为偏北”,正如俗话所说的。养父养母都要到那儿去;雨尔根也要跟着去。他们从沙丘走过荒地和沼泽地,来到绿色的草原。这儿流着斯加龙河——河里有许多鳝鱼、鳝鱼妈妈和那些被坏人捉去、砍成几段的女儿。不过人类对自己同胞的行为比这也好不了多少。那只古老的歌中所提到的骑士布格爵士不就是被坏人谋害了的么?而他自己,虽然人们总说他好,不也是想杀掉那位为他建筑有厚墙和尖塔的堡寨的建筑师么?雨尔根和他的养父养母现在就正站在这儿;斯加龙河也从这儿流到尼松湾里去。

护堤墙现在还存留着;红色崩颓的碎砖散在四周。在这块地方,骑士布格在建筑师离去以后,对他的一个下人说:“快去追上他,对他说:‘师傅,那个塔儿有点歪。’如果他掉转头,你就把他杀掉,把我付给他的钱拿回来。不过,如果他不掉转头,那么就放他走吧。”这人服从了他的指示。那位建筑师回答说:“塔并不歪呀,不过有一天会有一个穿蓝大衣的人从西方来;他会叫这个塔倾斜!”100年以后,这样的事情果然发生了;西海打进来,塔就倒了。那时堡寨的主人叫做卜里边·古尔登斯卡纳。他在草原尽头的地方建立起一个更高的新堡寨。它现在仍然存在,叫做北佛斯堡。

雨尔根和他的养父养母走过这座堡寨。在这一带地方,在漫长的冬夜里,人们曾把这个故事讲给他听过。现在他亲眼看到了这座堡寨、它的双道堑壕、树和灌木林。长满了凤尾草的城墙从堑壕里冒出来。不过最好看的还是那些高大的菩提树。它们长到屋顶那样高,在空气中散发出一种清香。花园的西北角有一个开满了花的大灌木林。它像夏绿中的一起冬雪。像这样的一个接骨木树林,雨尔根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。他永远也忘记不了它和那些菩提树、丹麦的美和香——这些东西在他稚弱的灵魂中为“老年而保存下来”。

更向前走,到那开满了接骨木树花的北佛斯堡,路就好走得多了。他们碰到许多乘着牛车去参加葬礼的人。他们也坐上牛车。是的,他们得坐在后面的一个钉着铁皮的小车厢里,但这当然要比步行好得多。他们就这样在崎岖不平的荒地上继续前进。拉着这车子的那几条公牛,在石楠植物中间长着青草的地方,不时总要停一下。太阳在温暖地照着;远处升起一股烟雾,在空中翻腾。但是它比空气还要清,而且是透明的,看起来像是在荒地上跳着和滚着的光线。

“那就是赶着羊群的洛奇(注:这是北欧神话中的一种神仙。),”人们说。这话足够刺激雨尔根的幻想。他觉得他现在正在走向一个神话的国度,虽然一切还是现实的。这儿是多么寂静啊!

荒地向四周开展出去,像一张贵重的地毯。石楠开满了花,深绿的杜松和细嫩的小栎树像地上长出来的花束。要不是这里有许多毒蛇,这块地方倒真是叫人想留下来玩耍一番。

可是旅客们常常提到这些毒蛇,而且谈到在此为害的狼群——因此这地方仍旧叫做“多狼地带”。赶着牛的老头说,在他父亲活着的时候,马儿常常要跟野兽打恶仗——这些野兽现在已经不存在了。他还说,有一天早晨,他亲眼看见他的马踩着一只被它踢死了的狼,不过这骑马儿腿上的肉也都被咬掉了。

在崎岖的荒地和沙子上的旅行,很快就告一结束。他们在停尸所前面停下来:屋里屋外都挤满了客人。车子一辆接着一辆地并排停着,马儿和牛儿到贫瘠的草场上去吃草。像在西海滨的故乡一样,巨大的沙丘耸立在屋子的后面,并且向四周绵延地伸展开去。它们怎样扩展到这块伸进内地几十里路远,又宽又高,像海岸一样空旷的地方呢?是风把它们吹到这儿来的;它们的到来产生了一段历史。

大家唱着赞美诗。有几个老年人在流着眼泪。除此以外,在雨尔根看来,大家倒是很高兴的。酒菜也很丰盛。鳝鱼是又肥又鲜,吃完以后再喝几口烧酒,像那个养鳝鱼的人说的一样,“把它们埋葬掉”。他的名言在这儿无疑地成了事实。


雨尔根一会儿待在屋里,一会儿跑到外面去。到了第三天,他就在这儿住熟了;这儿就好像他曾在那里度过童年的、沙丘上那座渔人的屋子一样。这片荒地上有另外一种丰富的东西:这儿长满了石楠花、黑莓和覆盆子。它们是又大又甜;行人的脚一踩着它们,红色的汁液就像雨点似地朝下滴。

这儿有一个古坟;那儿也有一个古坟。一根一根的烟柱升向沉静的天空:人们说这是荒地上的野花。它在黑夜里放出美丽的光彩。

现在是第四天了。入葬的宴会结束了。他们要从这土丘的地带回到沙丘的地带去。

“我们的地方最好,”雨尔根的养父说。“这些土丘没有气魄。”

于是他们就谈起沙丘是怎样形成的。事情似乎是非常容易理解。海岸上出现了一具尸体;农人们就把它埋在教堂的墓地里面。于是沙子开始飞起来,海开始疯狂地打进内地。教区的一个聪明人叫大家赶快把坟挖开,看看那里面的死者是否躺着舔自己的拇指;如果他是在舔,那末他们埋葬掉的就是一个“海人”了;海在没有收回他以前,决不会安静的。所以这座坟就被挖开了,“海人”躺在那里面舔大拇指。他们立刻把他放进一部牛车里,拖着牛车的那两条牛好像是被牛虻刺着似的,拉着这个“海人”,越过荒地和沼泽地,一直向大海走去。这时沙子就停止飞舞,可是沙丘依旧停在原地没有动。这些他在儿时最快乐的日子里、在一个入葬的宴会的期间所听来的故事,雨尔根都在他的记忆中保存下来了。

出门去走走、看看新的地方和新的人,这全都是愉快的事情!他还要走得更远。他不到14岁,还是一个孩子。他乘着一条船出去看看这世界所能给他看的东西:他体验过恶劣的天气、阴沉的海、人间的恶意和硬心肠的人。他成了船上的一个侍役。他得忍受粗劣的伙食和寒冷的夜、拳打和脚踢。这时他高贵的西班牙的血统里有某种东西在沸腾着,毒辣的字眼爬到他嘴唇边上,但是最聪明的办法还是把这些字眼吞下去为好。这种感觉和鳝鱼被剥了皮、切成片、放在锅里炒的时候完全一样。

“我要回去了!”他身体里有一个声音说。

他看到了西班牙的海岸——他父母的祖国;甚至还看到了他们曾经在幸福和快乐中生活过的那个城市。不过他对于他的故乡和族人什么也不知道,而关于他的事情,他的族人更不知道。

这个可怜的小侍役没有得到上岸的许可;不过在他们停泊的最后一天,总算上岸去了一次,因为有人买了许多东西,他得去拿到船上来。

雨尔根穿着褴襟的衣服。这些衣服像是在沟里洗过、在烟囱上晒干的;他——一个住在沙丘里的人——算是第一次看到了一个大城市。房子是多么高大,街道是多么窄,人是多么挤啊!有的人朝这边挤,有的人朝那边挤——简直像是市民和农人、僧侣和兵士所形成的一个大蜂窝——叫声和喊声、驴子和骡子的铃声、教堂的钟声混做一团;歌声和鼓声、砍柴声和敲打声,形成乱嘈嘈的一起,因为每个行业手艺人的工场就在自己的门口或阶前。太阳照得那么热,空气是那么闷,人们好像是走进一个挤满了嗡嗡叫的甲虫、金龟子、蜜蜂和苍蝇的炉子。雨尔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,在走哪一条路。这时他看到前面一座主教堂的威严的大门。灯光在阴暗的教堂走廊上照着,一股香烟向他起来。甚至最穷苦的衣衫褴褛的乞丐也爬上石级,到教堂里去。雨尔根跟着一个水手走进去,站在这神圣的屋子里。彩色的画像从金色的底上射出光来。圣母抱着幼小的耶稣立在祭坛上,四周是一起灯光和鲜花。牧师穿着节日的衣服在唱圣诗,歌咏队的孩子穿着漂亮的服装,在摇晃着银香炉。这儿是一起华丽和庄严的景象。这情景渗进雨尔根的灵魂,使他神往。他的养父养母的教会和信心感动了他,触动了他的灵魂,他的眼睛里闪出泪珠。

大家走出教堂,到市场上去。人们买了一些厨房的用具和食品,要他送回船上。到船上去的路并不短,他很疲倦,便在一幢有大理石圆柱、雕像和宽台阶的华丽的房子面前休息了一会儿。他把背着的东西靠墙放着。这时有一个穿制服的仆人走出来,举起一根包着银头的手杖,把他赶走了。他本来是这家的一个孙子。可是谁也不知道,他自己当然更不知道。

他回到船上来。这儿有的是咒骂和鞭打,睡眠不足和沉重的工作——他得忍受这样的生活!人们说,青年时代受些苦只有好处——是的,如果年老能够得到一点幸福的话。他的雇佣合同满期了。船又在林却平海峡停下来。他走上岸,回到胡斯埠沙丘上的家里去。不过,在他航行的时候,养母已经去世了。

接着就是一个严寒的冬天。暴风雪扫过陆地和海上;出门是很困难的。世界上的事情安排得多么不平均啊!当这儿正是寒冷刺骨和刮暴风雪的时候,西班牙的天空上正照着炽热的太阳——是的,太热了。然而在这儿的家乡,只要晴朗的下霜天一出现,雨尔根就可以看到大群的天鹅在海上飞来,越过尼松湾向北佛斯堡飞去。他觉得这儿可以呼吸到最好的空气,这儿将会有一个美丽的夏天!他在想象中看到了石楠植物开花,结满了成熟的、甜蜜的浆果;看到了北佛斯堡的接骨木树和平提树开满了花朵。他决定再回到北佛斯堡去一次。

春天来了,捕鱼的季节又开始了。雨尔根也参加这项工作。他在过去一年中已经变成了一个成年人,做起活来非常敏捷。他充满了生命力,他能游水,踩水,在水里自由翻腾。人们常常警告他要当心大群的青花鱼:就是最能干的游泳家也不免被它们捉住,被它们拖下去和吃掉,因而也就此完结。但是雨尔根的命运却不是这样。

沙丘上的邻居家里有一个名叫莫尔登的男子。雨尔根和他非常要好。他们在开到挪威去的同一条船上工作,他们还要一同到荷兰去。他们两人从来没有闹过别扭,不过这种事也并非是不可能的。因为如果一个人的脾气急躁,他是很容易采取激烈的行动的。有一天雨尔根就做出了这样的事情:他们两人在船上无缘无故地吵起来了。他们在一个船舱口后边坐着,正在吃放在他们之间的、用一个土盘子盛着的食物。雨尔根拿着一把小刀,当着莫尔登的面把它举起来。在这同时,他脸上变得像灰一样白,双眼现出难看的神色。莫尔登只是说:

“嗨,你也是那种喜欢耍刀子的人啦!”

这话还没有说完,雨尔根的手就垂下来了。他一句话也不说,只是继续吃下去。后来他走开了,去做他的工作。他做完工作回来,就到莫尔登那儿去说:

“请你打我的耳光吧!我应该受到这种惩罚。我的肚皮真像有一个锅在沸腾。”

“不要再提这事吧,”莫尔登说。于是他们成了更要好的朋友。当他们后来回到尤兰的沙丘之间去、讲到他们航海的经历时,这件事也同时被提到了。雨尔根的确可以沸腾起来,但他仍然是一个诚实的锅。

“他的确不是一个尤兰人!人们不能把他当做一个尤兰人!”莫尔登的这句话说得很幽默。

他们两人都是年轻和健壮的。但雨尔根却是最活泼。

在挪威,农人爬到山上去,在高地上寻找放牧牲畜的牧场。在尤兰西岸一带,人们在沙丘之间建造茅屋。茅屋是用破船的材料搭起来的,顶上盖的是草皮和石楠植物。屋子四周沿墙的地方就是睡觉的地方;初春的时候,渔人也在这儿生活和睡觉。每个渔人有一个所谓”女助手”。她的工作是:替渔人把鱼饵安在钩子上;当渔人回到岸上来的时候;准备热啤酒来迎接他们;当他们回到茅屋里来,觉得疲倦的时候,拿饭给他们吃。此外,她们还要把鱼运到岸上来,把鱼切开,以及做许多其他的工作。

雨尔根和他的养父养母以及其他几个渔人和“女助手”都住在一间茅屋里。莫尔登则住在隔壁的一间屋子里。

“女助手”之中有一个叫做爱尔茜的姑娘。她从小就认识雨尔根。他们的交情很好,而且性格在各方面都差不多。不过在表面上,他们彼此都不相象:他的皮肤是棕色的,而她则是雪白的;她的头发是亚麻色的,她的眼睛蓝得像太阳光里的海水。

关键词: 安徒生童话 童话故事 胎教故事 睡前故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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